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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长征中的红军干部团

发布时间:2017-01-16 19:59:05 来源: 四渡赤水纪念馆 作者: 宋任穷 阅读量: ...

   宋任穷(1909-2005),湖南浏阳人。长征中任军委第一野战纵队第四梯队政治委员兼干部团政治委员,红军大学特科团政治委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副秘书长、组织部部长,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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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快摆脱几十万敌军从四面八方对我红军的围追堵截,遵义会议后,毛泽东同志亲自领导红一方面军展开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的运动战。我军避实就虚,声东击西,仗打得非常机动灵活,经常出奇制胜。为了打乱敌人的部署,调动敌人,我们四渡赤水,围贵阳、逼昆明,牵着敌人的鼻子走,使他们对我们的去向捉摸不定,被我们调遣得团团转。这时,我们已经开始掌握了作战的主动权。


激战土城和再克遵义

四渡赤水期间,干部团直接参加打了两个仗。一个是在一渡赤水之前打土城,一个是在二渡赤水之后再克遵义。

前一个土城之战是场恶仗。土城位于贵州西北部的赤水河畔。遵义会议以后,中央即决定红一方面军向黔川边境集中,准备在四川泸州、宜宾之间北渡长江与红四方面军汇合。这时,敌人为了阻止我军入川渡江,调集滇、川、湘、黔和蒋嫡系部队约二十万人,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企图歼灭我军。

一九三五年一月二十八日,我军由遵义附近进抵贵州西北部的赤水一带。在土城枫村坝、青杠坡与敌人发生激战。首先由三军团、五军团投入战斗。当天中午,战斗异常激烈,干部团奉命增援,整个战斗由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同志亲自指挥,我们的对手是敌四川王牌军郭勋祺部和潘佐部,他们有六个团的兵力,装备精良,弹药充足,又依托坚固工事,占据有利地形,后援部队也上得快。在我军猛烈攻击下,敌一部被击溃。但是敌居高临下,我们只能仰攻。陈赓同志令特科营重机枪进行掩护,我团学员端着步枪向上冲锋。敌人打过来,我们打过去,有时同敌人进行肉搏战,打得十分激烈和艰苦。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干部团的同志们打得很勇猛、顽强,眼看攻到了郭勋祺的指挥部附近,但又被敌增援部队的炮火压了下来。我团又发动了几次进攻,均未奏效。一直打到黄昏,一军团一部来参战,但我阵地已经缩小,我军难以展开战斗。正在敌我僵持不下、难解难分之际,朱德总司令亲临战场视察,觉得再打下去对我不利,立即命令我军后撤。当天深夜,我军一渡赤水河,向南开往四川边境古蔺一带,暂时甩掉了敌人。

敌人怕我军向北抢渡长江,长江南岸沿线各城镇和渡口,早已陈重兵把守,被我甩在赤水河东岸的郭勋祺等部迅速追了过来。我军硬打不利,即由四川古蔺、叙永一带,移师转向云南东北部。阴历大年三十,我们到达云南扎西。除夕夜晚,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了一夜,山山岭岭、沟沟壑壑,全被大雪覆盖。我军在扎西一带稍作休整。

这时,干部团上干队的政治委员余泽鸿同志,由中央决定调到四川开展游击战争。他是四川省长宁县人,曾在上海作地下工作。一九二九年,任党中央秘书长。我们在扎西分手后,他先后担任中共川南特委宣传部长、川南游击队政治部主任和川滇黔边区游击纵队政治委员。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不幸牺牲,时年三十二岁。余泽鸿是一位很好的同志,他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我们都很怀念他。

干部团参加打的后一个仗是再克遵义。我军到扎西后,遵义附近敌人兵力薄弱,我军又二渡赤水河,进占贵州桐梓。中央军委指示,“坚决消灭娄山关之敌,乘胜克遵义城”, 并指示夺取娄山关,是“开展战局的关键”,“对野战军顺利转移至关重要。”

娄山关是遵义的北大门,位于娄山之巅,四面群山如剑,是川黔交通的险关要道。我三军团第十三团和一军团第一团攻克娄山关,击溃附近之敌。这天,我干部团奉命由桐梓出发,一天走了一百二十里,由上干队接替三军团十三团扼守娄山关。我团其余全部奔赴遵义城西南,与一、三、五军团一起,对蒋军周浑元部以及吴奇伟两个师展开激战。敌一部固守遵义城石羔咀西南端制高点老鸦山。在老鸦山战斗中,三军团十团张宗逊团长负伤,钟伟剑参谋长牺牲,只有黄克诚政委一人在指挥战斗。陈赓团长和我带着干部团刚进入阵地,便顶着打。我们迅速占领了有利地形,配合十团消灭了一部分敌人,敌残部撤退,我军夺取了老鸦山。一、三、五军团主力歼灭了遵义城内外的敌人,敌残部溃逃。遵义被我第二次攻克。这一仗俘敌三千余人,歼灭和击溃敌人两个师又八个团,是长征以来遵义会议以后打得最漂亮、战果最大的一次胜仗。

土城战斗和再克遵义的战斗,打得都很激烈。在土城战斗中干部团损失不小,伤亡百十来人,令人十分痛惜。我们党在革命战争年代,有个优良传统,一向非常爱护干部,重视培养、训练干部。在中央革命根据地是这样,在长征途中也是这样。红军干部团的成立,就体现了这种优良传统。以后,我就干部团在土城战斗中的伤亡较大一事向毛泽东同志作了汇报。我说:“干部团的学员都是连排以上干部,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这样使用代价太大了。”毛泽东同志同意我的意见,非常惋惜地说:“对呀,对干部团的学员用是要用的,但这样用不行。以后要注意哩!”


 重架乌江浮桥  

一九三五年三月中旬,干部团在贵州茅台附近三渡赤水时,担任渡河两岸的警戒、掩护任务。我们按中央军委指示,先派出一个营到河西,掩护中央军委渡河后的行动安全。全军渡河后,我们即随中央军委行动。这时敌人向川南集中,以为我们要北渡长江,我们却改变了渡长江与四方面军会合的计划,来了个出敌不意,又四渡赤水,南渡乌江了。渡乌江时,我们干部团走在后面,三营担任守乌江浮桥的任务,并按照指示,等待殿后主力五军团过江后即拆桥。当我们知道五军团已从另一渡口过江后,得到中央军委一位参谋拆浮桥的口头命令,把浮桥拆了。我们行军四十里到了宿营地。陈赓同志和我向中央军委总参谋长刘伯承同志汇报了拆桥的事,朱德同志和周恩来同志也在场。他们听后十分焦急,把我们严厉地批评了一顿。

朱德总司令平时很少发脾气,这次很恼火地说:岂有此理!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五军团过江了,可是罗炳辉同志率领的九军团在后面,还没有过江呀!怎么能拆浮桥呢?这么大的行动,不请示报告,怎么就把浮桥拆了呢?

陈赓同志和我以及在场的三营政治委员罗贵波同志当即表示接受批评,并请示如何补救。朱总司令、周副主席和刘参谋长指示我们,马上返回江边,重新架起浮桥。我们坚决保证,在天亮以前一定要把浮桥架好。

朱总司令说:桥架好后交给九军团,他们过河后拆桥。如果明天早晨七时九军团还不来,你们就拆桥。

我们连饭也顾不得吃,我带着干部团三营和工兵连连走带跑四十里,急行军返回乌江边,天已经黑了。除少数人做饭外,其余的同志们砍竹伐木,重新架设浮桥。经过紧张突击,在天亮以前终于把浮桥又架了起来。我们眼巴巴等到七点,互相对了对表,核准确实是七点了,九军团还没有来,我们便拆了浮桥。大家虽然忙碌一夜未合眼,又连续行军作战,十分疲劳,但丝毫不敢耽误。我赶紧带着三营和工兵连拼命追赶已经走远了的队伍,追了两三天才追上。后来才知道,由于当时不断行军打仗,敌情变化快,部队无法停下来架线进行电台联络,中央军委一时和九军团联系不上。九军团为了迷惑敌人、掩护主力部队过江,和敌人周旋,未能赶来渡乌江。取得联系后,中央军委电令他们留在江北作为特别游击支队,转战黔西、滇东北一带,以后在云南会泽、巧家一带渡过金沙江与大部队会合。


 抢渡金沙江  

我红军主力渡过乌江后,为了迷惑敌人,曾虚张声势,佯攻贵阳,掉转头又直逼昆明,目的是调动敌军远离金沙江,准备挥戈渡金沙江北上。敌军乖乖地听我调遣,蒋介石坐镇贵阳,麋集了邻近数省的敌军,连滇军也赶来驰援。我主力却由贵阳以东神速掉头向西,与东来援贵滇军背向对进。四月下旬,我军进至昆明城下,国民党云南方面,因滇军主力东凋,十分惊慌,只好以民团守城。

在向云南进军的路上,毛泽东同志的工作十分繁忙,很疲劳,为了多睡一会儿觉,他经常走在后面,不少时间同干部团一起行动。有几天连续下雨,有时大雨谤沱,河水浊浪滚滚,汹涌澎湃。毛泽东同志骑在马上,在雨中徐徐而行。他有些忧虑,对陈赓同志和我说:现在,我们先后把敌人的主力吸引到了贵阳和昆明,这便于我们采取突然行动,神速地抢占金沙江渡口,全军渡过金沙江,把敌人甩得远远的。这几天的雨下得不好啊!河水上涨,怕要影响我们渡江哩!

这时,我们才知道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关于我军甩掉敌人,抢渡金沙江北上抗日的战略意图。当时,国民党已集中七十个团以上的兵力向我追击,而金沙江两岸敌兵空虚。我们对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正确决策很拥护,对毛泽东同志用兵的高超艺术十分钦佩。北上抗日,这是我们久有的热切愿望。这一愿望不久就能实现,曙光在前,我们心情激动,精神振奋。

那些天,毛泽东同志和周恩来同志亲自研究渡江计划,并亲自进行指挥。

四月二十九日,中央军委发出了关于我军速渡金沙江的指示。根据中央军委指示,我主力利用当时的有利时机,立即挥戈北指,分兵左、中、右三路,平行向金沙江急进。一军团在左,经武定、元谋抢占龙街渡;三军团在右,抢占洪门渡;中央军委纵队居中,抢占皎平渡。五军团仍然殿后掩护。

五月二日,中央军委总司令部指示:令总参谋长刘伯承同志率干部团一个营及工兵,带电台一部,“赶于四号上午到皎平渡架桥”;三军团十三团,“亦限四号上午赶到洪门口架桥”;一军团先头团,“限四号午前到达”龙街,并伪装成敌军抢占渡河点两岸,抢获全部渡船。

皎平渡位于四川会理县和云南元谋县交界的地方,是金沙江的重要渡口之一。干部团的同志们知道,这一仗至关重要,是关系我军安危的一次战斗。我们刚赶到云南禄劝县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里,周恩来副主席和刘伯承总参谋长一起来到干部团,非常详细、具体地部署我团抢渡皎平渡的计划。周恩来同志在指示中,除了强调有利条件外,也指出了种种困难,甚至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假如在抢占渡口后,我军后续部队跟不上,渡口又被敌人占去,那么,渡过江去的先头部队就会被切断,那就要准备独立作战,打一段时间的游击,以后再设法取得联系。为加强对抢渡金沙江战斗的领导,由刘伯承同志担任先遣司令,直接指挥干部团。

我和陈赓同志商量,以三营为先遣营。该营营长林芳英,政治委员罗贵波,副营长霍海元,共三个连加一个工兵连。我同刘伯承同志一起随先遣营行动,任务是当天急行军一百六十里,用一切办法抢占皎平渡渡口,消灭驻守敌人,迅速收集沿江船只,组织架桥,以便后续部队强渡。陈赓同志率两个步兵营、一个特科营和上干队为后梯队,当天,行军百里左右,即在中途宿营,保持体力,准备第二天渡江后继续前进。他们的任务是抢占渡口以北四十里的通安州,消灭四川西昌、会理方向可能来犯之敌,掩护中央直属部队和五军团渡江。当天,干部团全体指战员集合,我们向部队做了简短、有力的政治动员,要求大家保证按照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战略意图,以及周恩来同志的指示,坚决完成任务。同志们都清楚这次战斗对我军生死攸关,一致表示将不惜牺牲,去夺取胜利。

先遣营和后梯队同时出发。为了争取时间,出敌不意,先遣营一律去掉帽徽等红军标记,伪装成国民党部队,爬山越岭,强度急行军。对于沿途遇到的国民党地方武装和民团等,都全部应付过去,不予理睬,留待后续部队去消灭他们。这样既可以尽快抢占渡口,又可以保持我军行动秘密,不被敌人察觉。因此,沿途行军精神集中,行动神速,没有战斗。

傍晚,我们到达离江岸渡口五六十里处,这个地方叫沙老树,在这里稍作休息。路不好走,想找个向导。我们三营战士佯称国民党军队,抓到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大胖子。

“你是干什么的?”我三营战士问他。

他说:“我是区公所的。靖卫团 (地主武装)的团总让我到江边送命令,为了防备共军过江,把渡船都烧掉。”

这个情报很重要。三营马上派人把这个大胖子送到刘伯承同志和我这里。大胖子向刘伯承同志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说:“长官,从哪里来?我是区公所的秘书。”

伯承同志说:“红军快来了,我们要赶到江那边去!”

大胖子说:“红军虽然离这里还远,为了防备红军在这一带渡江,我刚接到上级一纸命令,把我区沿江所有船只全部迅速烧掉,以免被红军利用。”

我们急忙问:“烧船的命令发下去了没有?”“船烧掉了没有?”

他说:“没有。我正要去江边办理这件事,命令还在我手里哩。”

我们问清了情况后,就明白告诉他:我们就是红军,现在就要船。并且严正警告他:“要是渡口少了一只船,拿你是问!”

这个胖家伙霎时大惊失色,呆若木鸡。我们命令部队押着他一起走。

当地群众对国民党反动政府和军队恨之入骨,我们稍做工作,便纷纷主动向我们提供情况,给了我们许多帮助。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渡口对岸没有国民党的正规军队驻守,只有一个收税的关卡叫厘金局,还有一个保安队,不过几十条枪。这样,一个连的兵力就足以收拾他们了,过多的部队反而施展不开。群众还告诉我们,皎平渡渡口南岸正停着两只木船。

当时,决定三营一个连为先遣连②。刘伯承同志立即命令先遣连轻装前进,猛扑江岸,不惜一切代价夺取船只,控制渡口,强行渡江;三营的其余两个连和工兵连就地做饭,随后迅速跟进。

我马上派罗贵波和霍海元同志率先遣连直扑江边。约半夜十二点,他们抢占渡口成功。立即利用找来的两只船,把一个排送到江北岸。因为我军行动神速、隐蔽,敌人完全没有料到来得这么快,因此毫无准备。我先遣连渡过金沙江,赶到对岸厘金局时,里面正在砰砰啪啪打麻将。当地群众领头去叫门,说是来纳税的;他们正玩得热闹,有人吆喝道:深更半夜来纳税,不开门,明天来!

群众向来十分痛恨厘金局,上去一脚把门踢开。我们的人进去,缴了保安队的枪,没收了厘金局的全部税款,完全控制了渡口两岸。我军干净利索地抢占了皎平渡渡口,无一伤亡。

得到先遣连胜利占领渡口、消灭敌人的报告时,刘伯承总参谋长同我正骑在马上,在黑夜里行进。他一边走,一边极其兴奋地对我说:同志们今天走的这个路程是一百六十里。这样难走的山路,又是黑夜,人一天怎么能走这样的一百六十里哪?可是,我们走到了,不仅走到了,还过了一条江,打了一个胜仗,消灭了敌人!其所以能够如此,靠什么?主要靠政治,靠同志们的高度政治觉悟,靠我们的党,靠毛泽东的正确路线,靠群众。没有这些,就根本做不到!你说是吧?

我同意地点点头,回答说“是这样。”

刘伯承同志讲这些话的时候,高兴的神情,愉快的语调,表现出他对党,对红军广大指战员和劳动群众的极其深厚的感情。刘伯承同志的作风非常深入细致。他对先遣营的整个行动,从作战计划,途中找向导,直到很小的细节,都考虑得很周到,布置得很周密。这对先遣连以及整个先遣营胜利完成任务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当然,这次袭击金沙江皎平渡渡口的成功,还应当归功于广大红军指战员的英勇无畏,归功于当地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和有力支援。

我们边走边谈,很快到了皎平渡渡口,这时已经天亮,我们除了向通安州方向派出前哨连执行警戒任务外,便立即一面继续收集船只,一面准备架桥。金沙江江面虽不很宽,但水深流急,既不能徒步涉水,又无法架桥,只能乘船过江。当时只夺得两条船,哪里够用呢!寻找船只成为我们的后续部队能否渡江的关键。我们发动群众赶快收集沿江船只。在群众帮助下,我三营在二三十里的江岸边,又找到了四只破船,我们好高兴啊!马上组织人力进行了修理,连同原来渡口的两只,一共有六只船。这时,我们向朱德总司令发电报告:“皎平渡有船六只,每日夜能渡一万人。”以后经仔细寻找,我们又得船一只,共有船七只。以后全军就靠这七只船渡过了金沙江。


注释:

   ①先遣连连长是萧应棠同志,他在抢渡金沙江的战斗中表现很勇敢,是有功的。萧应棠在以前的回忆录中说先遣连属二营,这是他记忆有误。我和罗贵波同志都清楚地记得,先遣营是三营,而不是二营。

  选自:《中共党史资料》20集,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

  1986年版,第69一80页。